入春以来,有了数次现场观戏的机会,印象深者无如韩再芬的《徽州往事》。以前总觉得黄梅戏最特出的是民间情味,搬上银幕的几部戏曲电影,虽经雅化,也基本不脱传统戏曲叙事的路数,而《徽州往事》却基本跳出传统,各方面均有耳目一新之感,其中最出色者即是主题的设定。
女性的情感悲剧,向来是戏曲热爱表现的题材,但多类型化,悲剧成因多半指向负心汉或者嫌贫爱富的双亲,如此,赚得多少妇孺热泪。因此,戏曲的式微,不仅仅是节奏慢的问题,而是以受众今日的平均教育水平再看这些类型化的故事实在教人难以信服。《徽州往事》中舒香的悲剧便更多的是个人不可控的原因:战乱与命运的播弄。
观罢全剧,会发现舒香是一个始终未失尊严的女性。能干、自信,将十年缺少男主人的家管理得风生水起,押解途中巧计脱身,也是进退自如,到改名程秋月流落到罗有光家中,面对罗月光的续弦之请,她仍然能落落大方处之,看到此段时,不由庆幸这样的女性,面对生活再大的困难都有办法去克服。但是,面对最后两位丈夫的“谦让”,她没有也无法选择去依靠哪一个,而是选择悄然出走,不管是生或死,都将是社会的零余者。
舒香的生死,是许多观众关心的,其实,开放式的结尾既是一种不忍,也是一种希望,女性的出走最终会如何,五四时期的子君或者祥林嫂得到的都是悲剧,那么能干如舒香又当如何?舒香这个角色的设定很大程度上投射了现代女性,现代女性被解放入社会后,就业机会、经济独立和社会分工的发展使女性获得了很多的自由,但是女性从精神上也完全独立了么?答案似乎不尽然,试看各种媒体和现实中,宣扬女性回到家中作个依附的论调并不鲜见,很多女性也持赞同态度。
本剧另外一个特出处在于舒香两位丈夫的戏份甚重。一女事二夫,在鲁迅的笔下,我们只看到祥林嫂一个人的挣扎,祥林和贺老六,鲁迅没想过设定他们有抉择的艰难,因为他要批判的是鲁四老爷一流或者那些底层的愚者。又或者如许地山的《春桃》,但毕竟两个丈夫中有一个失去了谋生能力,而且,许地山的宗教背景使这个特殊的家庭脱离了世俗,终不能代表普遍情形。《徽州往事》一剧便不同,三个当事人被迫难堪地相对,充分展现了人性的煎熬,舒香的离去可以说是因为两个男人的相让,并不能完全指责二人是一种伪善,面对巨大的世俗压力,个中又夹杂着夫妻情、兄弟义,任谁也不能简单利落地做出选择。
看到最后一幕,会想到西方的悲剧,多有与命运抗争的悲剧英雄,最著者如俄狄浦斯,并不是道德恶人的陷害,而纯然是命运的播弄,抗争需要与天地争的勇气,故其失败格外教人扼腕。中国的传统戏曲则多以道德的善恶分明来终结问题,《徽州往事》跳出这个窠臼,便是了不起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