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泪洒相思地》的一些思考
看完两场《泪洒相思地》,要说品评好坏也还没那水平,只是在看的时候多次的穿越感让我印象深刻。便不自觉地想把这些戏放在一起来看。
一、这个女子可古风?
《泪洒相思地》这出戏我是第一次看,知道美莲姐之前录了一个央视版,但去看现场演出之前是断断不敢搜来看的,因为担心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看戏的时候会忍不住地对两个版本进行比较,以至于不易接受某些改编。所以,坐在剧场的时候,完全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的,舞台上将要出现的是什么?一无所知。
也恰恰就是这一无所知,让我在大幕拉开不久就大吃了一惊。因为这黄花小姐、闺阁千金竟然与人私通还身怀六甲。这样的事情倘若是放在现在还比较容易接受一些,毕竟时代不同、观念不同,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人们“见得多了”。剧中曾提到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这故事发生在唐代,可想而知,这位王怜娟小姐至少是唐宋时代的人了,中国古代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对“男女之大防”看得颇为重要,更何况,宋代程朱理学甚嚣尘上,王小姐闺阁千金,怕是从小就与《女经》相伴,受的是些“克己复礼”的教训,怎会与人私会?还……
第一次在舞台剧中看到这样的情节,初始是觉得有些荒诞的。不过……
不禁想到《西厢记》,那崔莺莺与张生不就是背着家人在书房私会,红娘还给她们送被褥。王实甫的词原本写得可谓露骨了。(【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怎不肯回过脸儿来?【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幺篇】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搵香腮。)
我并不相信这世界上能有多少一见钟情的事,也觉得王怜娟与张青云并非一见钟情。张青云被琴声吸引便敢去攀人家的院墙,见到里面是位小姐还不慌忙避视,甚至翻墙而入,可见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这样的人,“爱情”二字岂是能随意加之其身的?有人说,王怜娟完全是自作自受,谁让她不知廉耻,但我觉得不然,如果张青云躲在假山后时王怜娟就看到了,还故意把小菱支走好与张青云相会,那就可以认为是淫荡。但事实上,面对张青云的突然出现和冒昧求爱,王怜娟的第一反应是害羞,遇到陌生男子,害羞是天性使然,并不是一见钟情;在之前的介绍中,张青云已经把自己吹嘘得千好万好,王对张是没有根本上的厌恶的,但她并没有答话。很快,王怜娟的态度就转为抵触,也多有顾忌,但我们可以看到,自始至终,王怜娟拒绝张青云的理由都没有“我不喜欢你”,而多是出于父母之命的考虑和所
受教育中关于负心人的前车之鉴。可见王怜娟所受的教育,从来没有告诉她婚姻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的。在她心里,纠结的,并不是爱与不爱,而是能与不能。凡事过尤不及,越是遭受重压的东西越有破土而出的欲望。在所谓爱情的领域,就形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可能这两人本身并无多少感情,但越是礼教所不许的便越要尝试,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冲动,这就是王怜娟悲剧的起点。男人看的是一时新鲜,而她想的却是细水长流,傻到把一生相托。
“小生年方十九岁,尚未娶妻把家成”这是张青云在求爱时的开场白,这句开场是不免有些突兀的。你要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十九岁也就够了,谁管你有没有成家呢?显然,此时的张青云就是有备而来,且表现出了明显的迫切。《西厢记》中,张生在向红娘做自我介绍时更是把这种迫切发扬得“登峰造极”,“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人家红娘只是问“你找我干什么?”,就引来他这么一大圈莫名其妙的话,难怪,红娘会嗔怪一句“谁问你来?”
二、人性与教化终要一决高下
王怜娟与张青云的事情败露后,王父觉得这个女儿做出丑事,有辱门风,要将女儿处死,又怕夫人阻拦,所以定下计策将女儿推下西湖。不免让人想到《郑小姣》中郑父想将小姣推下山崖,《御河桥》中宝珠的父亲将女儿推入水中。虽然从情节上大同小异,但在细节安排和舞台呈现上还是有很大差别。
《郑小姣》中郑父虽然听信谗言,但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对女儿的声声哭求,毕竟是几多徘徊,本来准备用刀砍死女儿,但终究下不去手,决定将她推下山崖,最终在纠缠中失手砍伤女儿,也是伤心欲绝。
两相比较,《御河桥》中的那位父亲,从下定决心要处死女儿开始,就不曾松过口,虽然面对女儿的哭诉也有所动容,甚至差一点就选择了原谅,但这原谅却未说出口,他连说都说不出口,可见是从心底的厌恶与愤怒,又怎么会真心原谅;所以,还没走几步就又改变了主意。但这位父亲并未步步紧逼直到推女儿落水,宝珠是自己万念俱灰跳下御河桥的。
再看《泪洒相思地》,同样的哭诉,甚至同样的理由:怕自己死后,堂上父母无人照料,将来仙逝也无人披麻戴孝。王父并不是没有动心,但在人性与教化之中,王父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在那样的教育背景下,王父的选择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是的确令看客伤感且愤怒。真不知道这父亲是什么心肠。竟能步步紧逼甚至推女儿下水。当他指着女儿,一连串的“你与我死!你与我死!”时,我当真觉得这是枉为人父了。即便从当时的教化来看,“子不教,父之过”,女儿有错,你难辞其咎,又有什么资格逼死人命?
个人觉得,王父的形象过于坚硬而少了人性,的确,剧中安排了王父动容的情节,但我觉得还不够,在唱词上,在表演上,都还缺乏表现力和感染力。小姣通奸只有素珠为证,宝珠越矩也只有诗笺来往,她们父亲的怒气有大半是被后母挑起的,而王怜娟的行为却有腹中
胎儿的铁证,王父的怒气显然更不可能消散;但老来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之大恸,更何况是要亲手处死;对于王父来说,人性与教化的斗争会更为激烈,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大的感情波动。这一段呈现在舞台上时,应该是无比纠结,无比动魄,就算最后是他亲手推女儿下水,人物的形象也会更饱满一些。
而且我总觉得,戏毕竟是现代人在看,做父亲的为了什么家风就将亲生女儿推下水,还是过于礼教,过于残忍了。当然,王怜娟不会像宝珠那样自己跳下水,因为她还有孩子,无论如何,做母亲的不会不顾孩子。那么,是否可以在最后王父逼女儿跳下桥时多一些斗争?一是王怜娟惧怕求生,二是王父的最后挣扎,在矛盾的进一步激化中失手将女儿推下桥。女儿生死关头,人性和教化,这一对矛盾应该是发展到最高潮,最后意外地戛然而止,而不是在此之前就停止发展,做出决断。
三、人之常情与大快人心
张青云这个人物,在这出戏中可以说是“坏透了”。从最初诱骗良家女子,到见异思迁、抛弃妻子,发展到后来,伤人肢体、害人性命。甚至在客栈中见到自己的妻子和王怜娟在一起时,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怎样撇清自己。遭受惩罚可以说是大快人心,当时坐在剧场看时,就听见有人在说“要遭报应的”,少奶奶蒋素琴打了张青云一耳光,更是惹来一片掌声。
但是,在之前部分的处理,似乎略显粗糙了一些。一则,蒋素琴毕竟是张青云的原配妻子,面对丈夫的“前女友'”带着孩子来了,多少会有些介意的吧?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个是朝夕相处的丈夫,一个是素不相识的女人。怎么会一开始就站在了王怜娟一边?当然,张福告诉蒋素琴王怜娟的存在时,蒋素琴表现出了些微的感情波动,但我觉得还可以再有所加强。这个人物的内心戏份应该是很重的。同样的,对于王怜娟来说,蒋素琴毕竟是她孩子的后母,她人之将死,最舍不下的应该就是孩子,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将孩子交托蒋素琴,还毫不留恋?
王怜娟最后托付蒋素琴三件事,第二件是请蒋给些钱让渔婆回家,唱到这一句时渔婆就走了上来,我总在想,这样安排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突兀,或者,可以让渔婆捧个药碗什么的,正好送药来,碰到王怜娟在为自己做安排;毕竟王怜娟病着,渔婆去煎药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
总的来说,在这出戏里,看到了众多的亮点,比如,吴美莲在表演上的日趋成熟,还有那个让很多人表示眼前一亮的渔婆。不过,要更能打动人心,还要在细节处见真章,也就是所谓的“完整的戏剧”。
《泪洒相思地》剧照(一)
《泪洒相思地》剧照(二)
《泪洒相思地》剧照(三)